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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始作根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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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徹底降落,青雲觀一片寂寂。下午之事就那樣過了。陳國公府的小姐徐萬琴自是受了萬般委屈。

皇帝心情覆雜極了,讓人護送這位小姐回國公府,並說:“好孩子,你也別跟他一般見識,牧禹這孩子,其實沒什麽壞心眼,就是不太會和女孩相處,你對他多一點耐心和溫柔……以後,朕讓你們沒事多來往走動,相信他會喜歡上你的!”

徐萬琴張口欲言,分明想要說什麽,只得暗咬牙道了聲陛下萬安,恭恭敬敬退下。

皇帝搖頭心嘆:多麽好的姑娘啊!把這位國公府千金指婚給周牧禹,不是他這個老父一片好心嗎?這周牧禹在搞什麽名堂?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?!

青雲觀向來冷冷清清。但由於皇帝的到來,便多了一份拘謹的熱鬧。

皇帝沒事兒自然會往這道觀裏跑,各種低三下四,想勸說周氏回宮。

那周牧禹三天兩頭也是喝得醉醺醺。這天,他又喝醉了,從馬背一躍而下,步履虛虛搖搖。

皇帝正好也在這兒,他擡頭一楞,笑了笑,說:“我當是誰呢!原來是你!”

周氏一驚,雖然他對皇帝態度冰冷淡漠,也不敢如此放肆。

趕緊扯起帕子嗯咳一聲,“禹兒!你父皇在這兒!不得無禮!”

周牧禹楞:“父皇?——誰是父皇?哦!我爹?呵……”

然後,他開始笑,顯是今天喝得比往日還要一塌糊塗。

步履不穩,走到老皇帝跟前,說,“你知道麽?我老娘說,我是被一個流氓盜匪所強/奸後才生下的賤種,哦,原來那人就是你?……”

周氏臉都白了。

皇帝也如當頭棒喝。

周牧禹然後又步子搖晃地,伸出右袖在皇帝青綠的臉胡亂一指,又笑笑,還待說什麽,卻腦門一陣眩暈,人徹底醉倒下去,昏睡不醒。

漫天的星子開始閃爍眨眼睛,一會兒功夫,周牧禹被幾個太監小心翼翼擡回了床上。

道觀一耳房中,侍女們端水的端水,擰帕子的擰帕子。

周氏坐在床榻邊的繡墩上,眼睛有些濕潤,給周牧禹仔細擦臉,一副慈母心疼表情。

皇帝也默坐在邊上,問:“他到底遇見了什麽事兒?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這樣?他常去喝酒,沒事就去喝,這朕是知道的……難道,遇上了什麽解不開的心結麻煩?”

周氏表情覆雜,也不和皇帝硬氣了。一邊給兒子擦臉,一邊悠聲嘆道:“何以解憂,唯有杜康……想必,如今只有這酒,才能消他心中的愁苦吧?”

“……哦?”

皇帝表示來了興致。“思如……”他把手慢慢撫向周氏,拉著拍道:“這些年,朕知道你們母子過得很是不易,把你們的遭遇經歷,統統都告訴朕,嗯?”

周氏手瑟顫顫一縮,她站起來,背對著皇帝,擡起下巴冷笑:“說什麽呢?……”

腦子裏卻突然回想起,數年之前,她們家那破敗簡陋的小茅草屋前,一個明媚陽光,長得異常鮮艷嬌嫩、靈動標致的青春妙齡少女,她雲髻花顏,肌膚似雪,金簪點綴,穿得貴氣十足,常常來竄她家那破爛不堪的院門,以各種名義借口。

“伯母,我是來找周牧禹的,他在不在?……”

“伯母,請問牧禹兄在家嗎?我有事想求他幫忙,有一首詞給難住了,不會填,想請他……”

“伯母,伯母……”

就那樣,一次又一次、不厭其煩地。

周氏硬著心腸,冷道:“他不在!顧小姐還是請回吧!……”

那剛還明媚鮮亮的少女,隨即便悻悻垂下臉,表情落寞,孤獨憋悶離開了。

然後,她“奉命”趕走了那少女,回到破爛的茅草屋裏,卻看見一雙眼睛,同樣孤獨悲傷,又痛苦壓抑地,盯著少女所離開的方向,慢慢地沁出水光來。

少女徹底走遠了,接著,那雙眼睛的主人,才匆忙把院門一推,追出去,分明想要叫住對方,卻只是幹站在那兒,挪動一步就是雷池,他把腳邁了又收,停停駐駐,終是面無表情,又一臉無事地回到屋裏……

周氏回憶著回憶著,她重又在兒子床榻邊坐下,自言自語,撫著床榻上、睡著的那張醉熏熏俊臉,聲音飄忽地,呢喃地,“我曾經不知道,原來貧窮也是一種罪孽……”

皇帝一驚。

周氏又道:“他從記事懂事開始,就跟著我到處討生活奔波,碰壁,看人臉色,受人輕視唾棄過日子,都嘲諷他是個蕩.婦所生的私生子,是野種,賤種……”

“有一次,他問我,娘,我的爹爹是誰?他為什麽不要我?……”

“我說,你爹爹他不是好人,他是個流氓,當過賊,殺人放火,奸/淫擄掠無所不幹,而你,就是那麽來的,被糟蹋來的……”

皇帝深籲了一氣,揚起面,笑了。

報覆!原來,這才是報覆啊!

周氏接著又說道:“他從此便安安靜靜不會和人隨隨便便搭話,總覺得,自己天生不配擁有好東西;從他的出生開始,就是帶著深深的負罪和自我厭棄,他是低人一等的,是下賤的,是母親被賊徒根子強.暴了才降臨到世……所以,與他越是好的東西,他越要躲得遠遠,因為覺得無法深受……”

皇帝一把扼掐住女人的脖子,“好!你狠!算你狠!……難怪我總覺得這孩子成天不快活,心事重重的,原來,是你,是你這心腸歹毒的惡婦!——”

周氏被他掐得快要斷氣,面皮紫漲,呼吸艱難,不過臉色倒還平靜。

皇帝最終還是收了手。

周氏潸潸地滾下兩粒淚珠來。“對!一切都是我!他從出生就沒一天快活地過個日子,我讓他的童年在自卑負疚壓抑中度過,如今,他遇上感情上的挫折也茫茫然不知所措,婚姻失敗,一切一切,都是我給這孩子種的苦果……”

說著,掏出手中的帕子擦著眼角,肩膀耷拉著,微微一聳。

酸澀哽咽了一陣兒,周氏道:“我錯了!現在是真正的後悔了!”

她揚起臉,又恢覆平靜,收住悲傷眼淚。“皇上,民婦以為這樣從小教育他,灌輸他,就能解我心頭的仇,消我心頭的恨,告訴他,他有多麽不該來到世上,仿佛才讓我有個可以宣洩的突破口,我讓這孩子過早地幫我分擔仇和怨恨,可是……”

她嘆息著,心口疼得無比,驟然又想起周牧禹小的時候,只有六七歲光景,有天,她賣完了糕點,那幾天生意好,多賺了些零頭小錢,便給孩子去綢緞店扯了一匹上好的緞子,給他做了一件新衣服。

可知,那孩子高高興興穿著出了門,卻是一陣鼻青臉腫地被打了回來。

她大吃一驚,滿是心疼去查看他臉上的傷,問他到底怎麽了,究竟被誰打了,到底發生了什麽事,可是,卻一問三搖頭,怎麽都不吭聲。

直到後來,她慢慢調查了解中方知,原來,是給一戶鄉紳家放羊,因穿著那身好綢緞料子,那鄉紳家的一小老婆房中有對玉手鐲丟了,便汙蔑是他偷的,因為那麽好的緞子,他哪裏配穿……

因為窮,哪哪都是不幹凈的……

周氏笑嘆了一口氣,過了好半晌,方又說道,“唉,這些事不說也罷,畢竟都是很久以前的陳芝麻爛谷子,陛下您聽了,不覺梗得慌嗎?”

皇帝沈默,一時兩人無言,你看我,我看你對視著……

屋內,依舊銅鼎爐裏冉冉散發出一縷縷淡淡的百合香煙,微風一吹,如游絲般回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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